二零一一年九月五日 s市 s大

入了九月,温度依然在三十摄氏度以上。并不像内地城市,非要到三十七八度才算得上火炉,地处南国的s市四季并不分明,一年中通常有八个月可以归属到夏天。男生的t恤短裤和人字拖,女生的漂亮裙子,能从年初的四月穿到年尾的十一月。

眼下,离夏天结束还有点远,下午三点的太阳仍然毒辣。

这个城市学生最多、名号最响的大学校门口,只有区区五个人。学期伊始,s大又收进七千个眼神稚嫩、生机勃勃的少年人,但显然也没人想拿这份生机,和烈日来个比拼。

校门口两棵长了三十年的榕树,被午后的烈日晒蔫了。风也没有来,柔软得近乎垂丧的树条,无能为力展开它身上那些卷曲的叶片。

一种难熬的静止之意。看来也不像一个适合见面的好日子。

五个留在校门口的人,又走了一个。现在只剩一对情侣在绿荫里难舍难分;一的清秀男孩坐在花圃的台阶上看书;最后一位,站在榕树影子圈的最边上,再迈一步就站太阳下去了。

从背影看,是个纤细高挑的女孩,梳高高的马尾,穿一件纯白色的短t恤,红色的收脚运动裤,裤子侧边有两条白色的平行线,脚上穿一双白色的帆布鞋。

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。因为这样的打扮,虽然平常普通,却只属于这个年纪。再年长几岁,哪怕身材长相依然出众,也穿不出这种光影斑驳中的青春气。

青春气是什么,也许和一个人成熟前最后的懵懂天真有关。

落在这个具体的女孩身上,是细碎的小卷发乖巧地贴服在额角;是抬头望时,墨绿的叶尖儿倒映在水汪汪的眼珠里;是并拢的脚后跟轻轻点着地;是甩来甩去的马尾发梢;是手指不停摩上的那根背带。

很明显,她在等人,而且等得有点不耐烦。

她叫周文菲,这所学校的大一新生。

一个月前,她还在c市。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是一个晴朗明媚的日子。来不及进屋子,楼下就拆开看,看到“你被我校经济学院会计专业一班录取,……,请凭本通知于9月1日来我校桂湾校区报到”时,只觉得那张纸上全是一颗颗亮闪闪的金色星星。

转眼间,她就来到s大。说“来”不准确,应该是“回来”。

因为她在s大的教职工生活区度过人生最初的十二年。哪怕离开已有六年(其实是五年多,四舍五入,后面全说六年),有关s大的记忆,都还栩栩如生。甚至于,她脑海中的s大,比今天的模样还要绿意盎然。

那个时候,她还不叫周文菲,叫许妙。

她的爸爸许开泰,二十三岁从部队退伍,成为喻慕琛校长的司机,那时校长还只是土木工程学院的院长。二十岁的周玉霞则是s大幼儿园的保育员,她有个叫黄惠南的表姐,是s大的行政老师。

黄惠南和喻院长的太太走得很近,由此撮合了两个小年轻。

他们恋爱两年,结婚生女,女儿便是许妙。再过几年,许开泰进了后勤处,有了正式编制,再提拔成小科长。因为这点小小的升迁,周玉霞开心好一阵子,觉得自己的后半生都踏实了。

但是在许妙十一岁那年,某个深夜,许开泰酒驾,在s大学外面的桥洞里撞死一位散步的老师。当然,他自己也死了。

三十五岁的周玉霞遭遇丧夫之痛,精神萎靡,连交通肇事的赔偿,都是喻副校长付的。因为许开泰开的那辆福特是他的,既然肇事者家属没有赔偿能力,车主肯定得承担连带责任。再说撞死的就是s大的同僚,喻校长更是不能省下这笔钱。

周玉霞带着许妙离开那个让人伤心的地方,回到亡夫的老家。但只过了半年她就再嫁,丈夫是许开泰生前最好的战友吴观荣。和许开泰在一起十四年,知道这个退伍军人是个多么讲义气的好汉,所以冥冥中,她觉得吴观荣是许开泰派来照顾她们母女的那个人。

但她忘了,那些哥们义气很重的人,往往容不得别人来置喙他在家庭中的权威。婚后第二年,吴观荣便动手打她。怕已改名为周文菲的许妙跟着遭殃,她把每个月辛苦挣来的薪水都拿去供女儿念寄宿的中学。

等到周文菲念高中,吴观荣还是会家暴她,但也许想明白,周文菲乖巧懂事,成绩也还可以,投资在这个继女身上,将来会有回报,所以不仅出了不算便宜的私立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,还出了数学和英语补习班的费用。

但是,尽量地减少女儿面对阴晴不定的继父的次数,仍是周玉霞六年里最为焦虑不安的一件事情。

好在终于熬过去了。待到通知书寄来,待到亮闪闪的星星再次回到女儿的眼眸里,周玉霞轻易地被周文菲那句——“妈妈,我们一起走吧,我们回s大去。”给说动了。

8月29日一大早,等吴观荣上班,母女两人火速收拾东西,连人带行李上了前往s市的列车,只留下一张纸条:“我送菲菲去上学,然后在表姐家住半个月就回来。”

到s大了,周玉霞却没领着女儿直奔表姐黄惠南家。她不想自己像个逃难的女人,花了一百元住在一家很破的旅馆里。第二天起床后,打开行李箱包到处找衣服。周文菲正在扎马尾,嘴里咬着橡皮筋,吐辞含糊得率真可爱:“妈妈,你身上这条裙子就可以啦。”

“我给你找。”周玉霞看女儿一眼,“成天穿着长袖长裤不热吗?”

状态提示:1.001--第1页完,继续看下一页
回到顶部